“下乡探村”的博士们：为凄凉村庄“诊脉”

发布时间：2025-05-06　点此：803次

2011年冬季，大学生邓小燕从重庆瑞池村动身，步行通过两个镇子后，抵达了长江北岸。江岸橘子已熟透，寒霜洗过，明黄黄地挂在树上。天现已全黑，他身上没有干粮，便在一株橘树下扎帐，以橘果腹。

那一带本是村庄，三峡移民之后，只剩余满野橘树，无人看管。由于没有睡袋，邓小燕蜷在帐里熬到天明，又钻出帐子，点起一堆干草烤火，用文字记载下乡野见识。

6年后，2017年夏天，已是公民大学博士生的邓小燕步行重走长江沿线村庄，并成为有安排的人——“探村博士联盟”的一员。

成立于2017年8月的“探村博士联盟”由来自北大、清华、人大以及美国、澳大利亚等高校的几十名博士生组成，虽然学科布景悬殊，但一同点是注重村庄，有乡土调研实践经历。

他们每人都有艺名，南瓜、西瓜、玉米、毛驴，还有牛矢、金刚、鼓手等，青年们集合在一同，凭借着一身奋发向上和热血，想打破外界以为博士陈腐不接地气的刻板形象。

2019年新年，探村博士联盟的成员去到河南、陕西、云南、浙江的五个村庄，调研乡土我国的扶贫、教育、少数民族节日和村庄春晚。

在村庄，他们被当成具有话语权的村外人，一同也是被寄望用先进理念给村庄带来改动的常识青年。

探村博士联盟部分成员

为村庄发声

“南瓜博士”刘楠是探村博士联盟的两名建议人之一。

2017年10月23日，我国公民大学新闻学院博士生刘楠在微信公号“南瓜博士与探村博士联盟”上宣布了《“奥秘安排”探村博士联盟大侠露脸：不牛逼、很风趣，前进地球村》一文，她没想到，这篇文章会在村庄调研圈内引发注重。

不到一周，十多个研讨村庄问题的博士生通过各种渠道找来期望参加联盟，包含国家部委如住建部等村庄研讨机构的一些作业人员也自动加她的微信。

有学者看完文章后发微信给她：“我国需求一大批有主意的青年落地举动，在微尘与泥土里重建有力气的价值观。”

在刘楠看来，联盟不是策划出来的，而是地利地利人和“蹦出来的”。

联盟许多成员相遇在当年夏天的两次村庄研习班上。一次是7月在浙江缙云，另一次是8月在重庆缙云山，两个班加起来总共18天，汇集了我国注重村庄的学生和一线实践者。

巧的是，浙江缙云，重庆缙云山，两个当地撞名，刘楠和白洪谭也“撞”在一同。两个班都参加的博士生，除了她，便是我国传媒大学的白洪谭。两人相见恨晚，在重庆班，他们拉着几个博士生，谈起了村庄的论题，商议着怎么发挥各自的专长，一同做点和村庄有关的作业。

8月28日，上午听完课，吃完午饭，刘楠开端写策划书，研习班的博士生纷繁呼应。到第二天，在场的全部十来名博士生都自愿参加。

重庆研习班的举行地址正是我国乡建大师梁漱溟的新居，这邻近遍及乡建大师们的脚印，梁漱溟、陶行知、晏阳初——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以晏阳初为代表的“博士下乡”运动最多开展到数百人。

很快，看望完这些大师新居的探村博士联盟第一批成员，就地招集第一次理事会，充溢“革新热心”和典礼感。咱们在有“为公民服务”标志和红星形状的窗户前，合影留念，商议未来活动规划。

刘楠给联盟起了一个标语，叫“一群有土故事的博士僧，为村庄发声”。“博士僧”既取自博士生的谐音，也风爱好与精力苦旅结合的含义。

她以为，村庄不该该是新闻消费的灰烬，要看到从伤痕中破土的力气。

探村联盟建议人之一刘楠

“80后”刘楠，有11年的媒体从业阅历，她曾在央视的《社会记载》，《新闻查询》，《新闻1+1》节目做出镜记者、编委等，其间采访报导过我国20多个村庄，包含广西“砍手党村”、云南“盲井案”村、四川大凉山“童工村”、山东“拆迁纵火案”村、河南涉不合法集资上圈套村等。

其时的搭档白岩松一向支撑她探村。白岩松曾拿着焦波做的纪录片《村庄里的我国》跟她说：“咱们也要做这样的村庄查询。”

2016年9月，刘楠从央视高档主编职位离任，开端了人大新闻学院博士生的校园日子。

读博后的第一个中秋节，刘楠在河北大贤村考察三天，记载水灾后乡民的日子状况。2016年11月，她和作家梁鸿回到《我国在梁庄》原型村看望，在那里发现了返乡饲养孔雀的大学生，去刚果参加维和举动的武士，她和梁鸿夜晚在幽静小镇漫步攀谈，也对村庄的浪漫与严酷交错有了更多认知。

2017年寒假，刘楠没回老家，从北京坐车到浙江缙云，从大年初五开端跟河阳村庄研讨院的赵月枝团队，进行持续一周的“村庄春晚”查询，走了七八个村子。

刘楠描绘自己从前是独行侠，一心想看望我国100个问题村庄，姓名都想好了，就叫《镜花缘探村记》，有堂吉诃德斗风车的“自不量力”，可有必要正视的是：自身精力有限、视界狭隘。直到遇见联盟其他博士生。

全部才刚刚开端，博士联盟的名单还在不断延伸，许多高校的博士生直接带着抢注的艺名如苹果博士梨博士等来恳求，还包含我国在美国、日本等地读博的博士生。

刘楠现在变得更慎重，她着重也有不少人是出于猎奇，但“这不是精英主义，也不是自娱自乐的抱团自嗨，而是有为村庄发声‘任务’的，并做些量力而行的真举动”。

在这个联盟里，每个人注重的范畴不同，有村庄拆迁、村庄环保、村庄抑郁症、村庄宗教、活动女工生殖健康、精准扶贫、返乡青年、婚嫁典礼、转基因等等。“联盟作为一个渠道和链接点，也是期望构建出一个我国村庄现实问题的坐标轴，自下而上，从里到外，能传递一种实在的注视力气。”

"精力一同体"

联盟的另一位建议人，“西瓜博士”白洪谭本是河南理工大学广告学专业的一名教师，3年前他辞去职务到我国传媒大学读博。与暑期研习班的博士们团聚，白洪谭描绘，就像构成一个“精力一同体”，彼此之间既能整合资源，又有了依托。

八十多年前，晏阳初等人建议的村庄建造运动，动身点是改造农人的思维与道德素质，刻画新式农人。

而白洪谭了解的乡建，是农人有序展开农业，村庄的孩子可以承受更多教育，白叟有必定的文明日子。

他的村庄建造试验始于堂哥家的养鸡场。

堂哥白洪林做过木匠、收过粮食、干过修建工、当过村支书，终究转行养鸡。一次白洪谭回老家，和堂哥谈天，得知他欠下几万块钱的外债。

白洪谭疑惑，堂哥的养鸡场里有一万多只鸡，不至于养不活自己。后来他才传闻，大部分鸡都由于鸡瘟死掉了，鸡肉价格也上不去。

白洪谭发现，堂哥的饲养技能存在问题。在他的鸡棚里，24小时亮着灯，每隔几小时喂一次鸡食，鸡的成长周期只需38天，它们被注射了激素和药物，往常不活动，吃完食后就卧在原地，只要被逮到屠宰场的时分才干见到阳光。

鸡棚里满是苍蝇，掀开鸡棚棉布帘子的时分，湿热的空气和冲鼻的臭味扑面而来，苍蝇噼里啪啦像下雨相同打在身上，里边冒着煤烟。白洪谭听得见小鸡啁啾，但看不到鸡棚内景，由于眼镜瞬间蒙上一层雾，摘掉眼镜又呛得睁不开眼，亲属的两个孩子就趴在满是苍蝇的桌上写作业。

后来养鸡场被政府叫停，堂哥的生计也没了着落。

白洪谭感到心里不安，他计划回村做点什么。揣摩一番后，他把几个养鸡的亲属叫到一同，商议着建一个团体农场；接着他把老家的院子改建成一个书院，并用村里一个喜爱写字的白叟的姓名命名，再请一些同学曩昔讲课，放映农业生产的影片。书院的运作形式是住宿交流常识，到书院观赏住宿的客人只需向乡民讲讲外面的国际，或教小孩讲英语。

这是他第一次以一个村庄建造者的身份回到家园。在城市里大有可为的高材生回到村庄，这让乡民难以相信，乃至置疑他是去圈地的，就连在农业局作业的母亲也不支撑他下乡——博士学历对许多人来说便是一条上升通道，可他偏又回到了村庄。

2017年8月，白洪谭又带着校园的教师其他4名博士去了村里，七地利间里，在村庄展开郊野调研，搞文明讲坛、读书会，乡民的推测和猜度才逐渐中止。

当白洪谭一只脚跨进村庄，他发现这儿的村庄“在凄凉”：村书记告知他，村里总人口2000多人，但现在有150家空户。许多乡民把进城当作仅有出路，越来越多青年劳动力脱离，村庄的血缘和地缘一同体也随之式微。

白洪谭想把仍然留到村庄里的人安排起来，康复农人建造的主体性。

异乡人

“牛矢博士”邓小燕本年28岁，是我国公民大学的一名文学专业博士生。

读博士后，邓小燕的爱好搬运到了植物学，他熟知校园里的每一种植物，并称它们是“体系内”的植物，通过人工培养和润饰的，好像丧失了天然的滋味。而村庄里天然成长的植物，在他眼里则携带了深沉的乡土常识。

2017年8月31日，邓小燕背着一个装有伞、草帽、手电、短袖、日记本、水壶和一本《我国首要农作物杂草名录》的背包，再次沿着长江堤岸的村庄步行跋涉。

他向老妪讨教草植，白叟谈到的乡土常识，是他不曾知道的。比方菖蒲，这种植物在现代科学上被以为是有毒的。而遍及村庄的菖蒲不只被用来做水缸消毒，还被乡民用来炖鸭子。这些“当地性的博物常识”改写了他的知道。

他自称查询“不科学，没规矩，乃至很莽撞，拼一身膂力，凭自己的直觉，从头去知道故土的改动。”

邓小燕重走长江沿线村庄

邓小燕生于村庄，与村庄有斩不断的情感衔接，脱离得越久，他益发觉得该回去。但当他回到村庄，却被当作异乡人。

白日，他是村子里最有话语权的人，乡民不断向他倾诉环境污染，移民，作业和孩子教育问题。

夜晚，邓小燕沿途敲开乡民的家门，以期可以过夜乡民家中。但有几回，都被作为逃犯，即使他把证件和相片出示给乡民看，对方也拒绝了他的恳求。

“（现在的）村庄力气丢失了”，在传统村庄，对一个说相同方言的陌生人，乡民不会采纳敌视情绪。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村子“被抛弃了”，一些移民迁往城市久居，剩余的乡民留在原地，“抱着早晚要失掉的心态”，不再建造自己的家，任家门口的野草成长，“天然的力气挤占了人的力气”。

邓小燕曾目击一座山坡上的茕居人家，左领右舍都搬走了，只剩一个六十多岁的白叟孤零零留守。白叟养了三只鹅，一头猪，门前的地里种着几棵核桃树和柚子树，每日晚上天一黑，就关门闭户睡觉。有几回，家里的猪从圈里跳出来往外跑，白叟也不敢出去找，任由猪崽乱窜。

在邓小燕看来，白叟的惊骇与“熟人社会架构的溃散”有关。

他也见过，长江沿岸，城市的边际地带，新入城的农人住进欧式修建中，但公路两旁的绿化带里种着红薯等作物，工地上的沙堆无人整理，农人就在沙子里种蔬菜。“有人或许以为这是劣根性，也有人觉得这是对土地的爱情。”

邓小燕感叹，哺育了许多代人的村庄，在一些当地正在消失，而消失的不仅仅房子，还有与它相关的文明、常识，他想要留下一些记载。

“回不去”

刘楠喜爱钱穆写的《村庄和城市》。在这篇文章里，钱穆写道：“村庄是代表着天然、孤单与安靖的，而城市则是代表着文明、大群与活动。村庄中人无不仰慕城市，村庄也无不逐渐地要城市化。人生无不想脱节天然，创立文明，无不想把自己的孤单投进大群，无不想在安靖中寻求活动。”

刘楠对村庄的知道是一点点累积的。广西“砍手党村”是她注重村庄问题的一个转折点。从2011年到2016年，她盯梢了广西有100多人因掠夺被抓的“砍手党村”——温江村，从一开端心里惊骇，到住进乡民家里，她记载了温江村从违法高发，到喽罗相继出狱并“救赎”村庄的故事。

2015年，毕节四留守兄妹服毒逝世，他们生前无人照看，单独寓居。其时媒体对此事的视频深度报导不多，刘楠决议去毕节看望此事，她见到了孩子们的姨奶，她把刘楠拉进屋里倾诉：“咱们村子里的人都是罪人，没人关怀过孩子。”

和刘楠相同，联盟许多博士生在探村实践中一同的感触是：费孝通在《乡土我国》描绘的熟人社会次序，跟着农人许多进城打工，乡民联络市场化、传统安排和威望弱化。

联盟中一些成员也在理念规划上想办法，在浙江大学念医学的馒头博士淡松松在家园陕西做村庄建造实践，自己规划了《我国西部村庄教育与村庄地区开展相结合形式及经历》和现已改到第六版的《竹峪镇·三层系·教育开展公益基金辅导手册》，在家园发起志愿者一同举动。

城与乡，严密相关，探村博士联盟也有专门注重活动农人工问题的人。

螃蟹博士曹昂便是其间一个。读博期间，曹昂开端注重深圳龙岗区城中村里的活动女工，要点了解她们对健康的注重程度。

曹昂触摸的女工都来自村庄，承当了城市里最苦最累的作业，却仅仅城市文明的边际人群，她们从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健康问题，许多人乃至从小到大都没有去看过医师。

曹昂还发现，80%的女工家庭都曾遭受家庭暴力，但她们从不抵挡，反而习以为常。

为了走进她们的国际，曹昂制作了一份健康宣扬手册，为她们开办讲座，教她们学英语。

和女工们朝夕相处三个月，曹昂发现，她们也有自己的愿望，虽然在城市中如浮萍一般漂浮不定，但她们仍坚持尽力向上的姿势。

比方女工阿玲，13岁时跟着亲属从广西村庄来到广东打工，在流水线上当过女工，也当过酒店的服务生。现在已过三十岁的阿玲，作业时机大受约束，但一向尽力给自己充电，一有时刻便去到夜大或职校学习。“她们每个人都有抵挡认识，只不过有的人抵挡成功了，有的人没有。”

一些年过四十的女工，很难留在城市日子，她们只能回到村庄，孩子留在城市，成为新一代打工者。与上一代不同，新生代农人工“精力上不认同村庄”，却也很难融入城市。

白洪谭地点的西村，在城市出世的第二代农人工承受了城市的文明，再回到村庄时只把村庄当成一个类似于异域的景象。“跟着老一辈的逝去，他们的子女也终究断了和村庄的联络。”

“并不心爱的果实”

关于村庄建造，白洪谭是达观的举动派。他把自己在西村的试验报告起名为“在期望郊野上”，虽然起先他心里曾感到“失望”。

“一次的讲座或许一次下乡不能带来什么改动。改动是一个长时刻的进程”，白洪谭说，有一些研讨者带着高高在上的情绪下乡，把农人的故事偷走了，自己评上了职称，可是农人仍然赤贫，村庄依旧没有发生改动。

刘楠则计划用5年时刻用纪录片持续盯梢记载云南“盲井村”孩子们。2016年夏天，她第一次看望，发现一个村50多人涉案被抓背面，是杂乱的违法逻辑，例如赌博习尚、家族式违法、不少家庭自身也是煤矿伤亡事故的受害者。

一些媒体蜂拥而来蜂拥而去，村庄的疤痕开裂着，招供仰视。在村庄命运一同体里的人们，有保护次序、重建名声的需求，她注重的是村庄的改动，尤其是下一代的孩子面临着经济与心灵层面的两层挣扎。

本年8月底，重庆研习班完毕后，刘楠坐远程大巴到云南昭通“盲井村”，去看望父亲被害的小范，和母亲涉案被抓的小杨，并做第二年的看望查询。

她见到困难的乡民，也感觉很无力：小杨在母亲被抓后忧虑未来政审不过，挑选辍学去浙江打工。2016年夏天刘楠把她劝了回来，并联络当地教育局特事特办补办学籍。但她家还有好几个兄妹在上学，日子困难。前一年，刘楠和几个记者朋友从前联合赞助了小杨4000多元，用作高一膏火日子费，可是刘楠眼下并没有更多才能赞助他们。

最近几年，和以往抓取黑色村庄不同，刘楠捕捉到了一些村庄的亮色。在浙江僻狭的榧树根村，她露天看“村庄春晚”里农人克己的“高精尖”节目后慨叹，村庄是许多人们设想中的孤岛，一向被幻想，没有被注视。盛行的村庄叙事充溢疮痍、怜惜与乡愁迷思，需求被从头审察。

仅凭一群博士的热忱，对村庄的改动会很有限，他们做的项目需求调集其他资源。

刘楠特别着重，联盟外表看是一群博士生，背面其实是一个专家、学者、学生和工农集体严密互动的一同体。

博士结业后，白洪谭仍然会以志愿者的身份参加村庄建造。“抚躬自问，我并不酷爱家园，年少想逃离她，年长想改动她，可是关于家园我总有一种比酷爱更为厚重的情感，便是分明不酷爱，却毫不勉强的为她做些什么。”

大卫哈维指出城市空间需求革新，那么村庄空间怎么革新呢？当村庄的巴望被本钱收编的时分，谁又能引导革新呢？白洪谭没有答案。

在西村，当他看到在田间耕耘的乡民时，总是充溢期望。他并不知道自己能给村庄带来什么改动，仅仅把自己的主意写在了一首诗篇里：

在期望的郊野上

养一群任意奔驰的鸡

给每一个灰兔子起一个五颜六色的姓名

种一棵永不剪枝桠的苹果树

便没有那些在嬉笑间垂手可得的苹果

而是在期望的郊野上